爱默生《依靠自我》第四章 性格

“性格”,一种有所保留的力量,一种直接靠风度起作用的力量,一种远离手段的力量。

第4章 性格

太阳可以落,他的希望永不落,

星星升起来;他的信念升得更加早,

他的目光紧盯着茫茫的银河,

显得更加深沉,更加古老,

时间总是默默无言,

呼应着他崇高的磨难。

他说话言辞比细雨还轻盈,

又带回黄金时代的盛景;

他的行为赢得了无限敬仰,

使一切功绩都黯然无光。

他手里干过的工作

他不懊悔,也不夸赞,

事实自会替自己说话;

如同永不悔改的大自然

把她的每个行动都要留下。

性格,一个精灵

通过读书看报,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些亲自聆听过查塔姆勋爵讲话的人们,感到他的身上有一些奇妙的东西,这些东西,比他讲过的任何东西都要优美得多。还有人絮絮叨叨,一直抱怨我们英国的那位才华横溢的法国革命历史学家,说他把关于米拉波的事实都讲得干干净净、一无所有了。可是,我必须告诉他们说,他们的这种抱怨可并没有证实他们对这位天才的评价有任何的道理。

其实,在历史上,这样的情况多的是:在普鲁塔克的英雄录中,有关格拉古兄弟、亚基斯、克莱奥梅涅斯等人的记载,也与他们的名声不符;菲力普?锡德尼爵士、埃塞克斯伯爵、沃尔特?罗利爵士等人,都是些雷声大,雨点小的人物,也就是说,他们名声很大,可是却业绩甚少;在关于华盛顿的记载中,我们找不到一丁点有关他个人力量的记载;就席勒的著作而言,也难免有名不副实之感……

有一点,我们必须说清楚,那就是:这些名声与作品或业绩相脱节的情况,是无法用雷声短、回声长这样笼统的话来一笔带过的。真正的情况应该是这样的:这些人身上的某些品质过于辉煌,以至于在人们中间产生了一种期望,而这种期望掩盖了他们其他的一切作为。

也就是说,他们绝大多数的力量是潜在的。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性格”——一种有所保留的力量,一种直接靠风度起作用的力量,一种远离手段的力量。

人们往往把性格想像为一种无法证明的力量,一种精灵或守护神,人们在它的冲动的引导下行动,然而,却无法传达它的计划。它是人最密切的伙伴,所以,那样的人往往落落寡合,或者,即使他们恰巧天性乐观,他们也往往不需要特别的交往,而只是自得其乐。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文学才华,在一个时期显得伟大辉煌,而在另一个时期,却又显得黯然失色,而性格却具有一种太阳那样无法磨灭、甚至减少的伟大。别人的成就是靠灵光一显的才华或者滔滔不绝的口才而获得的,可是我们眼前的这个人,则是靠某种一劳永逸的魅力来赢得自己的事业的。

“他一半的力量还没有发挥出来。”他之所以取胜,靠的是得天独厚的优势,而非大动干戈。他之所以能够征服一切,是因为他的到来就是最好的武器,只要有他在场,事情就会得到根本的改观。“‘伊俄勒啊!你怎么知道赫拉克勒斯是一个神灵?’伊俄勒回答说:‘我一看见他,就觉得他与众不同,所以格外的满意。我看见忒修斯的时候,我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够看到他进行挑战,或者,至少在战车比赛中驱马前行。可是,赫拉克勒斯就不一样了,他并不是等着比赛。不管他是站着、坐着、走动着,还是干什么其他的事情,他都能够一往无前,且载誉归来。’”

一般来说,人往往是事件的点缀,只有一半寄托在他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上,而且还笨拙不堪。所以,在这些事情中,似乎事物的生命灌注到了他的灵魂之中,因而,他显得光彩灿烂,力大无穷,跟那些主宰潮汐、太阳、数和量的法则隶属于同一个范畴,或者说,就是那同一个法则的不同表现。

在政治选举中

为了讲得更到位,我得选择一个更加朴实的例子。我注意到,在我们的政治选举中,如果这种因素出现的话,那么,也只能以最粗劣的方式显身。其实,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理解它无与伦比的价值。人们并不是一种愚蠢的造物,他们知道,他们在自己的代表们身上所期望的并不仅仅是光彩夺人的才华,而是说,他们需要的是使他们的才华得到信赖的那种力量。他们当然不能给国会送去一个发言人,一个敏锐博学、口若悬河的发言人之后,就完事大吉了。

如果他不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在人民还没有指定他做自己的代理人之前,他就已经被万能的上帝指派去代表一个事实了——因为绝对相信他身上的那件事实——这样,即使那些最狂妄、最暴烈的人,也清楚地看到,这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一种连厚颜无耻和血腥恐怖也无法摧毁的力量,也就是说,有一种对事实的强烈信仰。

那些在无休无止的争论中战胜对方的人,用不着去咨询他的选民他应该说些什么,因为,他们自己早就成了他们所代表的那个国家:国家的感情和见解,在哪里也没有在他们的言谈举止中表现得那么真实和及时,在哪里也没有在他们那里那样纯洁,即使是丝毫的私心杂念也无法在他们那里藏身。选民们坐在家里,倾听着他们的讲话,注视着他们的面孔,就像注视着一面无所不在的镜子,仔细地清洁起自己的面容来。

我们的公众集会就是对这种雄伟的力量的最好的检验。我们的同胞,我们西部和南部那些坦率的同胞们,最感兴趣的就是性格,因为,他们想确切地知道:我们,新英格兰人,到底是一种结实粗犷的人呢,还是一种软弱无能的人?

在贸易中

请不要奇怪,同样的动力在贸易——没有硝烟的战场——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们得说,天才并不局限于某个领域之中,也就是说,不仅战争、国家、文学中有天才,贸易中也有天才。

也许有些失意或无聊的人会愤愤不平地嘀咕:为什么那个人就那么幸运呢?我可以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没有什么道理好讲,因为道理就在那个人身上,或者说,他就是道理的化身。我相信,对这个问题,大多数人都会这样回答的。只要一看见他,他成功的原因就一目了然了,就像你看见拿破仑之后,马上就明白他的运气一样。

通过别人的知觉,我们很容易就在新生事物中发现那些老把戏,也就是那种面对事实却不加以处理的习惯。一看见那天生的商人,你一下子就恍然大悟了,觉得贸易是大自然中最自然不过的事业之一。因为,那贸易的天才,与其说是一个私人的代理人,还不如说是大自然的代理人或者商业部长。

他天性诚实,目光远大而敏锐,这二者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一个良好的社会组织,这使他不屑于耍弄一些小花招,而是把自己秉承的信念在世间传播:契约是公意,私人无法解释。就这样,他的思想习惯就逐渐地成了天公地道的标准和大众利益的保证。无论是谁,都由衷地敬仰他,都想跟他打交道,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身上具有一种宁静的荣誉精神,另一方面,是因为他那才华横溢的思想给人们带来了无限的精神享受。

这样的贸易必定会无限地延伸:今天,把南太平洋变成自己的码头;后天,又把大西洋海面变成自己熟悉的港口。但是,尽管这一切浩瀚广博,可是,一切事物的核心却都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而且,只能存在于他的脑海之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改变、动摇他的地位。

今天早晨,就在他的客厅里,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一直在兢兢业业地苦干着,眉头紧锁,脾气依旧,这是他想显得彬彬有礼的努力所无法摆脱的。我还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做出了多少坚定的决定,说了多少勇敢的“不”字,要是别人,我想,从嘴中说出来的一定是个痛快的“是”字,可是,如果要是这样的话,那会带来多大的灾难啊!我还看见他那体现在贸易活动中的艺术尊严,绝妙的算术技巧,以及纵横捭阉的能力……总而言之,我看见的不是一位商人,而是一位世界原始原则的执行者和玩弄者,他无所不能。

他自己也相信,没有人能够代替他:一个人必须天生就是从事贸易的材料,否则,无论如何学习,他也无法成为行家里手。

这是一种自然力

一位真正的大师,往往使自己的影响遍布四方,而且像现实一样逼真可信!

他激发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而且,他能够看到的,也是他所激发的一切。

这种出类拔萃的能力如果出现在比较单一的行动中,就会显得更加光彩夺目。在人数最少的伙伴中,或者在个人关系中,他的工作劲头往往最充足。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这都是一种不同寻常、难以估量的力量。他会使过火的体力瘫痪难支。通过某种催眠作用,高尚的天性压倒低劣的天性。才能被禁锢起来,无计可施。也许,这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通的规律:如果高无法使低降伏、就范,那么,就索性使他麻木不仁,就像人类用魔法使低等的动物束手就擒那样。人们往往彼此在对方身上施加着类似的玄妙力量。一位真正的大师,往往使自己的影响遍布四方,而且像现实一样逼真可信!一条统摄万物的河流似乎从他眼睛中汩汩流出,流进所有那些注视着他的人的心田之中;一道强烈的悲光的河流,就像俄亥俄河或多瑙河一样,波涛汹涌,把自己的思想渗透到宇宙万物之中,使一切事件都染上他的色彩。

孔奇尼的妻子无法理解自己的丈夫是如何对待梅迪奇的玛丽的,因此,就问道:“你用的什么样的方法呢?’’回答却异常的简单:“不过是坚强的心灵对软弱的心灵的那种影响罢了。”难道镣铐加身的恺撒就不能把镣铐从自己的身上解脱下来,转而把它们戴到监狱看守希波或思拉索的身上?难道手铐和脚镣是一种不可改变的桎梏?假如一个奴隶贩子在几内亚的海岸上把一群黑人装上船,可是,他的疏忽大意使他没有发现自己竟然把一个图森?路维杜尔那样的人装了上去,或者,让我们这样想像一下,他装上船的是一些被镣铐束缚着的、戴着黑色面具的华盛顿。那么,我们可以推测一下,当船只到达古巴的时候,难道船只的秩序还一如从前?难道除了镣铐绳索之外什么都没有?难道没有敬爱的感情在他们之中产生?难道一个可怜的奴隶贩子的心灵永远漆黑一团,无法被光明所穿透?难道这些人就不能砸碎镣铐,不能逃跑,或者采取其他的任何方法,让这一两英寸铁环的拉力化为乌有?……

如同光和热一样,这也是一种自然力,整个大自然都与它亲密无间地合作。为什么我们对有些人的存在那么敏感,他们刚一显身,我们就感觉到了,而又为什么我们对另外一些人的存在那么迟钝,无法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呢?原因很简单,就像引力一样,有些为我们所感知,而有些是我们所无法感知的。真理是存在的巅峰,而正义则是真理在具体事物上的运用。一切单独的自然现象,都依据自身成分的纯洁性而排列在一个秩序井然的系统中。纯洁的自然意志从他们自身流出来,流向其他的自然现象,就像水从一个高处的容器中流进一个低处的容器中一样。

跟其他的自然力一样,这种自然力也是无法抗拒的。我们可以把一块石头扔向空中,然而,实际情况总是一样的:所有的石头最终都要落下来。我们还可以举一些五花八门的例子,譬如,盗窃者逍遥法外,谎言也有人相信等等,但答案仍然是一样的: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正义!真理的特权就是使人无条件地相信并服从它。

性格就是这样一种通过个别的自然媒介所体现的道德秩序。一个个体就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包围者,在他的包围之下,不论是时间与空间、自由与必然,还是实际与思想,都不可能再放任自由,我行我素。现在,宇宙就是一个无边的围场或栅栏。人身上的一切都沾染着他灵魂的色彩。不论他身上有什么样的品质,他都竭尽全力,把它们灌输到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自然中去。他也不想在浩瀚无垠的洪荒之中湮没了自己,然而,无论经过怎样曲折的路线,他所关注的一切,最终都必然回归到他的利益之中去。

他激发了他力所能及的一切,而且,他能够看到的,也是他所激发的一切。就像爱国者包围了他的祖国一样,他也包围了世界,使之作为自己性格的物质基础,一座演出的剧院。就像磁铁总是跟磁极保持一致一样,健康的灵魂也总是跟正义和真理的步调统一。这样,在所有的观察者眼中,他就是他们和太阳之间的一个透明物体,谁迎着太阳前进,谁就必然向他走去。这样,对那些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人来说,他就是他们的最高影响和媒介,或者说,他就是他们的太阳。所以,有性格的人就是他们那个社会的良知。

环境的抵抗力

造化早就按照性别、年龄或人的气质所表现出的某种形式把我们的恶给分门别类了,如果我们会产生恐惧,那么它就随时随地可以发现恐怖。

环境的抵抗力是衡量这种力量的惟一自然标准。那些不纯洁的人,总是目光短浅,把生命看成是反映在见解、事件和人物中的那个样子。只要行动没有完成,他就无法看见事情的本质。然而,事情并非如此,行动的道德因素早就在行动者身上预先存在了,所以,他的是非性质并不是难以预测的。自然界的一切总是两极分明的:有一个正极,就有一个负极;有男性,就有女性;有精神,就有事实;有南方,就有北方……如果精神是正极,那么,事件就是负极;意志是北极,行动就是南极。

我们可以把性格的天然位置放在北方,这个体系的磁性流就来源于它,而软弱的灵魂则被吸引向南极或负极。这些软弱的灵魂啊,他们的眼睛总是紧紧地盯着行动的利害,却从来不考虑原则性的问题,除非他们已经被一个人所吸纳。他们不知道可爱为何物,却一心希望获得别人的爱。有一类性格,喜欢听到别人谈论他们的缺陷;而另一类性格则截然相反,对自己的缺点讳莫如深。他们崇拜的神灵就是一个个的事件:只要紧紧地抓住一个个的事实,一个个关联,一个个的情景,就再也顾不得其他的了……而那些英雄的人们,却明白:一切事件都是附属物,都是听命于他的附属物。任何一种既定的事件的秩序都无法使他的想像力得到满足。善的灵魂总是逃避任何一组事件,而成功却属于某个心灵,并愿意把那种就是他的天然成果的力量和胜利引进任何一种事件的序列之中。

性格的缺陷是无法弥补的,也就是说,任何的事件的变化都无法使人的性格更加完美或者更加低劣。我们总是扬言,我们已经粉碎了许许多多的迷信,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如果一定要有个说法的话,那事情的真实情况与其说是上面那个样子,还不如说是下面这个样子:如果我们粉碎了一些偶像的话,那并没有什么可骄傲的,因为,那只不过意味着我们偶像崇拜的转移!我们不再宰杀公牛,祭祀乔武、涅普顿;不再捕杀老鼠,祭祀赫克忒;我们不再在复仇女神、天主教的炼狱或者加尔文主义的最后审判日前瑟瑟发抖……可是,如果我们听到别人的意见,或者我们所谓的舆论,或者面对攻击的威胁、谩骂、恶劣的邻居、贫困、残疾、革命或者谋杀的谣言而发抖的话,难道我们能说我们有什么进步吗?如果我是发抖的,那么,面对着什么东西发抖又有什么关系呢?造化早就按照性别、年龄或人的气质所表现出的某种形式把我们的恶给分门别类了,如果我们会产生恐惧,那么它就随时随地可以发现恐怖。贪婪或者狠毒使我们心如刀绞,可是,当我们把它归咎于社会时,却掩藏了一个更加鲜明的事实:它就是我们自己的恶!我总是被我自己包围着。

然而,另一方面,正直却是一种永久的胜利,它用宁静而不是欢呼来庆祝自己的胜利,而宁静,却是一种固定的或者习惯性的欢乐。为了证实我们的真理和价值而投人事件的怀抱是可耻的。资本家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泡在经纪人那里,把自己的利益铸造成流通中的国巾,相反,他却以在市场行情报告中听到他的股票已经看涨为最大的乐趣。

最好的事件以最好的秩序发生,这也是我所孜孜以求的事情。我知道,我的地位时刻都在改善着,而且,已经在我所希望的事情中大显身手,所以,我必须学会以一种更加纯粹的方式来体味那种胜利的狂喜。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种东西可以制约这种发自内心的狂喜:对事物秩序的先见之明,因为,这种先见是如此的高明,以至于在它面前,我们的一切成功黯淡无光。

自给自足

聪明的人既不考虑多数,也不考虑少数,自信是他们活动的源泉。

在我看来,自给自足是性格所显露出来的最好面目。我敬重有钱人,因此,我认为他不会孤独,不会贫穷,不会背井离乡,不会郁郁寡欢,不会是一个普通的顾客……总而言之,他是一个永恒的主顾,一个永远的恩主和幸福的人。

性格就是一切事物的中心,不可替代,不能推翻。一个人应当给人一种稳重感。社会是轻浮的,它把岁月撕成碎片,把会话变成了礼仪和消遣。

在我看来,如果一个人给我一些小恩小惠和献一些小的殷勤,我会认为他在怠慢我。我宁肯希望他自己岿然不动地站在原来的位置上,让我去慢慢地领会他。这样我就知道,自己遇到了一种新的品质——对我们俩来说,这都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他不会全然接受一些因袭的观点和做法,他的这种不顺从是对社会和他人的一种提醒和刺激,每一个探询者都首先要面对他。

然而,不成为斗争的中心就对社会毫无用处。我们的周围回响着欢乐的笑声和闲言碎语,但它们没有意义。而那些看似粗野、格格不入的人也许会对社会造成问题和威胁,社会因此不会轻易的放过他们,对他们要么崇拜,要么憎恶——各个层次的人,舆论领袖也好,无名之辈也罢,都觉得与他有关系——他对社会有帮助,他使欧洲和美洲受到人们的责备,并且消灭了怀疑主义——怀疑主义说:“人就是一个玩偶,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吃喝玩乐。”

有些人只会顺从现有体制,讨得公众欢心。这种人信念不坚定,头脑不清楚,他们只有等一座房子建成以后,才明白它原来的设计。而聪明的人却既不考虑多数,也不考虑少数,自信是他们活动的源泉。

从实际出发

我们的行为应当完全从我们的实际情况和现有条件出发。大自然没有估价错误的时候,一磅水的重力在海洋的狂风暴雨中并不比在一个池塘里大。世间万物完全按照它们的质和量在发挥作用,它们不做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只有人除外。人往往装腔作势,他总是企图尝试力不从心的事情。我曾在一本英国人的回忆录中读到:“福克斯先生(后来的荷兰勋爵)说,它一定要有财政部,因为他已经为它做了够多的服务了,所以他想要它。”

瑟诺芬和他的“万人军”完全能胜任他们尝试的事业,所以人们从不怀疑那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丰功伟绩。直到现在,它的高水准还是军事史上无法超越的。自那以后,尝试者不乏其人,但是都心有余而力不足。

任何行动的力量都来自现实的实际情况。我认识一个和蔼可亲、有所建树的人,他正在进行一项改革,但是我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现他所尝试的那种爱的胆识。他靠道听途说和从书本中获得的感悟来进行这项改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试探性的,像一座搬到田野的城市,而且仍然是那座城市,没有新的事实和东西,所以无法激发出热情来。如果他的尴尬是因为身上有一种潜在的力量或者不为人知的天才,那么我们还可以拭目以待。

智慧看见了邪恶和补救的方法,然而这是不够的,它仅仅是一个思想,不是一种激励我们的精神,它不会帮助我们直接去占领我们应得的阵地。

应该聪明认真

高尚的人惟一能够提供和接受的一个信念就是:新的行动仅仅是对旧的行动的辩解和解释。

人们应当聪明认真。他们必须感到:他们的面前有着可以控制的幸福的未来,这个未来把一种灿烂的光辉照耀到目前所在的时刻上。一个英雄总是会遭到别人的误解和歪曲,但是他无法等着向任何人去解释,他会继续上路,在他的领域里继续前行,给他的领域增加新的力量和光荣,这会对你的心灵提出新的要求——如果你在旧的领域里逡巡徘徊、流连忘返,而没有增加你自身的力量和财富以跟他保持关系、跟上他的步伐的话,你就会有破产的危险。

高尚的人惟一能够提供和接受的一个信念就是:新的行动仅仅是对旧的行动的辩解和解释。如果你的朋友让你感到不快了,你不能坐在那里整天去想它,因为他已经将这个不快的经过忘得一干二净了,而且他正在以更大的力量为你做一些事情,也许还没有等你站起来,他为你做的一切就给予你无限的幸福了。

爱是无穷无尽的

那些可以列举出来的,不过是一些低级的功劳。

我们不喜欢仅仅靠看得见的成果去衡量仁慈和爱。爱是无穷无尽的,爱是永不停止的,爱是穿越时空的……即使庄园荒芜了,粮仓坍塌了,爱仍然让人们感到欣喜、感到富足。其实,即使是在睡觉的时候,人类也在净化着空气,他的房屋也在美化着风景,增强着法制。

人们是会承认、并且一直在承认着这种区别。我们看一个人是否慈善,不是看他捐赠给慈善机构和救济团体的物品的数量,而是应该去寻找其他的识别办法,因为,那些可以列举出来的,不过是一些低级的功劳。当你的朋友夸奖你把什么事情做得很好时,你可能会感到害怕;可是,如果他们站着,流露出犹豫不定的目光,脸上的神情,半是尊敬、半是不满,并且,他们表示,一定要等到多年以后再把他们的看法告诉你,这样,你或许会踏实点,对他们心存希望。

在那些立足于现在的人看来,立足于未来的人总是自私的,他们是好心人里默尔笔下的小丑。在回忆歌德的文章中,里默尔罗列了一张关于歌德的捐赠情况详细清单:多少钱给了施蒂林,多少给了黑格尔,多少给了蒂施拜因,给福斯教授找了一个好的差使,为赫得尔在大公爵手下谋了一个职位,为迈尔争取到一笔年金,把两位教授推荐给国外的大学……

最长的救济金明细单看上去也是如此的简短。如果这样去衡量人类,那么,人类将是一种多么可怜的动物啊。因为这些都是一些例外的事情,而一个好人所遵守的规矩和他的现世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善行。一位眼明心亮的人,可以从他向爱可曼博士描述的花钱方式中看到歌德真正的慈善举动:“我的每一句妙语都可以值一袋黄金。我自己的金钱,我继承的财产,我的薪水,我五十年写作的大量收入,有一半都用在教授我所掌握的知识上了。”诸如此类的话,我们可以在他的文章和谈话中找到很多。

必须承认,罗列这种简单而迅速的力量的特点不仅是徒劳无益的,而且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就像用碳笔去画闪电一样,然而,在这漫长的夜晚和假期,我喜欢用这个聊以自慰。除了这种力量本身,任何东西都不能模仿它。一句热情的、发自内心的话会使我富有。一受到这样的话的指点,我就会顺从生命的指引。在这种生命之火面前,文学的天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啊。这些就是振奋我沉重的灵魂的东西,它们还能把刺穿天性黑暗的眼睛赋予我的灵魂。我发现,我在哪里觉得自己贫困,就在哪里发现自己最富有。从而,情况往往是这样的:只要有一种新的智力张扬,伴之而来的就是某种新的性格的责难。吸引和排斥就是这样奇怪的交织在一起!性格排斥智力,却又激发它:性格进入思想,被表现出来,然后又在道德价值耀眼的光亮面前感到自惭形秽!

天性的力量

性格是最高形式的天性。模仿它或者抵抗它都是徒劳的。

只有在大自然插手的地方,这种杰作才最为出色。小心,将来注定会大有作为的人,将会在阴暗处滑人生命的轨道。雅典没有一千只眼睛,但它注视并炫耀青年天才的每一种新思想、每一种使人感到脸红的感情。

近来有两个人——伟大的上帝的两个孩子——给了我思考的契机。当我试着探索他们神性的来源和他们想像的魅力时,他们每一个都这样回答:“没有什么奇特的,主要是由于我的不/顷从。我从来没有聆听过你们这些人的法则,或者说,我从来没有在他们称之为他们的信条的东西上浪费我的时间。我满足并信守自己的法则,虽然它们简陋而贫困,我也因此感到很甜蜜,在我的工作中,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像你想像的那种情况——那种情况与它无缘。”大自然在那种人身上替我宣扬:在民主的美国,她不会被民主化,她与市场和丑闻彻底隔绝!

就是在今天早上,我才把林神的一些野花,一些美丽的野花,送走。对文学来说,它们是一种很好的调和剂——它们都是从思想和感情的源泉深处吹来的一缕缕清澈的风,就好像我们在一个注重优雅和评论的时代,读了一个民族最初的几行散文和诗歌一样。

对他们钟爱的作品,他们是怎样的人迷啊!不管是埃斯库罗斯、但丁、莎士比亚的作品,或者是司各特的作品,他们都感到那些作品和他们利害攸关,谁触动了那些书,就等于是触动了他们——尤其是触动了批评家们彻底的孤独感,那个他写作所依赖的特莫斯岛——他思想的源泉。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除了他之外,还有人在读这种作品。但愿他们能继续自己的美梦,像天使一样,不会在一觉醒来之后进行一些无聊的比较,继续受别人的恭维的侵蚀!

然而,有些批评家的天性十分健全,是不会被捧杀的。思想的血脉在哪里深入深沉的地方,虚荣就不会在那里造成危险。谨慎的朋友会告诫他们:被吹嘘过度,会有被冲昏头脑的危险。然而,他们只是一笑了之。我记得一位神学博士好心地规劝一位雄辩的卫理公会教徒,这位教徒却对这好心的规劝表示了愤怒——“我的朋友,一个人不能受到赞扬,也不能遭受侮辱。”然而原谅这些好心的忠告吧,它们是那样的天经地义。我记得一些有头脑的外国宗教界人士来美国时,我想到问题的是:你们被带到这里来,是否上当了?——或者,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先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你会不会上当?”

大自然的权力

就像我说的一样,大自然亲手掌握着一些权力。

不管我们的布道和戒律怎样冒失地分配荣誉,怎样宣扬法律来塑造公民,大自然依然我行我素,使那些最有智慧的人蒙受冤屈。她从来就不遵守世俗的信条,且总是蔑视那些先知,就像一个能拿出很多东西、但对哪一种东西都没有过多的时间去花费的人一样。

有一类人——其中的个人每隔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出现,他们具有非凡的远见卓识和美德,人们一致对他们奉若神明,似乎他们身上积聚了我们所看重的那种力量。

神圣的人物具有天生的性格,或者,借用拿破仑的一句话来说:他们是有组织的胜利。人们往往对他们怀有恶意,因为他们标新立异,因为他们限制了人们对前一个神圣人物的人格所做的夸张。

大自然从来不使它的孩子们完全相同,也从来不把两个人创造得一模一样。当我们看见一个伟大人物时,我们便想着他与历史上的某个人物相似,还藉此预言他的性格和命运结局,但我们的一切预言都不过是自娱自乐罢了,他肯定会让我们的预言落空,因为,就像我在上面说过的那样,大自然从来不会让两个人一模一样。

除非按照我们每个人所独有的方式行事,也就是说,每个人都使自己成为自己,那么,按照我们的偏见,谁也不会解决自己的性格问题。性格需要空间,它不可以遭受人们的拥挤,也不能从繁忙的事务或几个场合所获得的只言片语和管窥之见来进行判断,就像一座庞大的建筑物,要想看清楚它,就必须从远处、高处观看,它需要远景。

崇拜伟人

我把雕刻看作历史。我不认为阿波罗和乔武不,可能有血有肉。艺术家用石头所记载和表现的每一个特点,他在生活中早就看见了,而且比他用石头模仿的还要好。

虽然我们看见了很多假冒的东西,但是,我们天生就相信和崇拜伟人。我们很容易就在古老的书上读到了创始者最细小的行动,因为,那时侯人类数目渺渺。我们需要有一个人在风景中显得非常高大,因为,只有这样,才值得我们把他记载下来,这样他就会站起来,准备行动,并很快获得成功。

最能让我们相信这一点的,是图画上的那些人物,他们高大威严,先声夺人,使人立刻感到心悦诚服,就像被派去检验塞尔图什特或所罗亚斯德的能耐的东方魔法家所遇到的情况那样。波斯人告诉我们,当那位尤那尼圣人到达巴而赫时,古什塔斯普指定某一天,每个国家的头目都集合起来,他们专门为这位尤那尼圣人摆了一把金椅子。后来先知塞尔图什特走进了会场,那位尤那尼圣人一看见这位头目,就说:“这种样子,这种气势,不会有假,从那里只能产生真理,没有别的。”柏拉图说,不可能不相信诸神的后代子孙,“尽管他们的话中没有可能性很大的或者必不可少的论据。”

如果我不相信历史上最好的事情,我就会觉得自己和同事格格不入,找不到认同感。弥尔顿说,“约翰?布拉得肖俨然是个执政官,权利之棒不会随着岁月的流失从他手中离开,因此,不但在法庭上,而且在他整个的一生中,你都会觉得他在审判国王。”

我发现,如果一个人能够像中国人所说那样,知天的话,就能够比庸众更为清楚和可靠地了解世事百态,因为他是先知先觉。“君子……质疑鬼神而无疑,自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

友谊何其伟大

除了深刻美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理解,我不知道生命中还有什么能够更令人满意。

如果一定要费尽心思,历经磨难,如果朋友们非要走一英里的路程之后才能相见,那么社会就没有希望了。

没有必要去寻章摘句,在故纸堆中找寻远古的例子。一个人的经验,如果没有使他像明白化学的实在和力量那样,明白这种魔法的实在和力量,那么,这个人的观察力一定是非常迟钝的。

就连那些最冷静的和最因循守旧的人,一出门也会不可避免地遇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影响。一个人牢牢地盯着他,记忆就会把埋葬在其中的事情交代出来,那使他进退两难的秘密,那无论是保守还是泄露,都会使他处境可悲的秘密,一定要泄露出来。还有另外一个人,他无法说话,他身上的软骨似乎丧失了功能。可是,来了一位朋友,却给他增加了优雅、胆识和雄辩的气质。还有一些人,他除了对他们牢记在心之外,别无选择,因为他们拓宽和扩张了他的思想,在他的心中点燃了另一个生命。

当这些严格而又和睦的关系根深蒂固地生长出来时,还有什么比它们更美好呢?怀疑主义者怀疑人的力量和内涵,而人们之间这种快乐交流的可能性是对这种人的最好回答,因为这种快乐交流的可能性造就了一切有理性的人的信仰和实践。除了深刻美好的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理解,我不知道生命中还有什么能够更令人满意。经过多次的相互关照交流,这种理解就能够在两个高尚的人之间存在下来,他们两个既相信自己,又相信对方,那是一种幸福,它让其他的满足都置于次要的地位,使政治、商业、教会都在它面前逊色许多,不值一文。因为,如果人们都能像他们那样相遇、相知的话,那么,每个人都是恩主、明星,有思想,有行动,有才华,那么,那就应该是大自然的节日了。

异性之间的爱是这种友谊的首要表现,就像别的一切都是爱的表现一样。我们曾经把这些人们中美好的关系看成是青年的传奇,但在性格的进步当中,它们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幸福!

如果有可能跟人们在正常的人际关系中生活,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满意的事情。——要是我们能不向他们要任何东西,不求他们赞扬、帮助、怜悯,而满足于让他们享受最古老的法则的好处,那该多好!难道我们不能按照不成文的法则对待几个人或者对待一个人,并买施一下这些法则的功效?难道我们不能对我们的朋友表示诚挚、沉默或者适度的赞美?难道我们非要如此迫不及待地追求他吗?如果我们有缘分,我们一定会相会的。古代的神话就说,外形的改变不会让一个神瞒过另外一个神。希腊人有这么一句诗:

“诸神不会彼此不知道对方”

朋友之间的关系也被这种神圣的必然的规律所支配,他们彼此被对方吸引,而不是正好相反——

如果他们彼此回避,实际彼此最为欢喜。

他们的关系不是人为地制造出来的,而是被一定的规律所允许和决定的。神们最好亲自坐在我们的奥林帕斯山上,而不是让管家来代替自己,并且尽可能按照神圣的资历排好座次和席位。

如果一定要费尽心思,历经磨难,如果朋友们非要走一英里的路程之后才能相见,那么社会就没有希望了。而如果它不是社会,那它就一定是一种堕落的、无耻的、有害的喧闹了,尽管这种喧闹是由一些精英们造成的。在这种喧闹中,每一个人的伟大之处都发挥不出来,每一种缺陷却都在蠢蠢欲动,就好像奥林帕斯山上的神们相互交换鼻烟壶。

在生活中,我们往往草率行事。我们追逐一些飘忽的、不切实际的计划,或者我们受一些恐惧或者命令的驱使而不断向前。假如我们遇见一位朋友,我们也许就会停下来。我们行色匆匆,焦虑而又急躁,看上去十分愚蠢可笑。现在,我们需要的是停下来镇定地想一想,然后用大脑和智慧去壮大时机赋予的力量。在所有高尚的关系中,时机就是一切,就是所有。

一个神圣的人本身就是思想的预言,一个朋友就是感情的希望和寄托。我们的真福正期待着二者在一个人身上落地生花。是时代让这种道德力量得以开放。一切力量都是这种道德力量的影子或者象征。诗歌欢快而有力,因为它从那里汲取了灵感。人们把力量的名字写在世界上,因为他们充满了这种力量。

历史一直是卑鄙无耻的;我们的国家只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我们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一个神圣的人,那种神圣的形体我们还没有见到过,我们所知道的只不过是对这种神圣的人的向往和预言;我们没见过那种只属于他的威严的仪态,这种仪态会使观望者感到欣慰。

总有一天,我们将会看到最大的隐私成为最公开的力量,性格的力量和光芒在黑暗中行动,帮助和救护那些从来没有看见过它的人们。已经出现的一切伟大的东西,就是这个过程的开始,是对我们的鼓舞。关于神们和圣徒们的历史,世界早已记载下来,并且对它顶礼膜拜,这就是性格的文献记录。

各个时代都为这样一个青年人的态度感到骄傲:他不会把一切东西归咎于命运,他被绞死在了祖国的刑场上,他纯洁的天性让一种史诗般的光芒照耀在他死亡的事实周围,对人类的眼睛来说,这种光芒把每一个细节都变成了一种普遍的象征。迄今为止,这种巨大的胜利是我们最重大的事实。但是思想需要一种对于人们感官的胜利,一种最终将会转变法官、陪审团、士兵和国王的性格的力量,它将会主宰动物和矿物的能量,它将汇人体液、河流、风、星辰和道德力量。

如果我们不能一下子就取得这样显赫的进步,至少,我们要向它表示敬意。在社会上,伟大的优点往往是作为重大的缺陷而赋予了一个人的,这就要求我们在对个人评估时,要更加小心谨慎。我的朋友们如果不能理解一种优秀的品格,没有对它表示感激、欣赏,殷勤对待,我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最后,我们孜孜追求的东西来了,从遥远的天国放射出快乐的光辉,照耀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到那时,如果用粗俗、苛刻,用市井俗人的无聊和怀疑的态度对待那样的一位贵宾,那么就是一种要把夫国拒之门外的庸俗了。当灵魂没有了自知之明,也不知道它的忠诚、它的宗教在哪里时,这就是混乱,就是真正的癫狂。在生命存在的浩瀚沙漠中,我们珍视的圣洁感情已经开成了一朵花,而且是为我而开,除了知道这一点,难道还有其他的什么宗教吗?假如没有其他的人看见这朵花,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我仍然知道这个事实的伟大。当花儿绽放时,我要安守我的安息日或神圣的时刻,暂时停止我的忧伤、愚蠢以及玩笑。

这位神圣的客人来到时,天性得以尽情地流露。有许多眼睛能够看到并尊重那种细微的、平常的美德;有许多眼睛能在星光灿烂的轨道上发现天才,不过不用心的人是做不到的。

爱是忍受一切、回避一切、启发一切,它会对自己发誓:宁肯在这个世界上当一个傻瓜或可怜的家伙,也不屈从一些东西而去玷污自己洁白的双手,当这种爱来到我们的街头和房屋时,——只有纯洁和有抱负的人才能辨别认识它,他们会占有这种爱,作为向它表示赞赏的惟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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